夜归
如果你在月光下遇到一个流浪汉,请一定告诉他早点回家。
如果常在哈勒的儿童乐园呆到入夜,你就会遇到晚饭后来打乒乓的德国人。若是周一,叙利亚的年轻人会结伴来篮球场,再晚一些,身着异装的黑人青年则在大滑滑梯后聚集,其中有一个胖子,似乎总忘带打火机。工作日的晚上,偶尔也有一户穆斯林的家庭,爸爸带着女儿,妈妈会躺到大摇篮里,四仰八叉,我常想,她会不会在那一刻想起未戴头巾时的日子。天彻底黑了,孩子带上捡来的树枝,在我的自行车上说要去消灭坏人。长大之后,哪有这么多坏人啊,无非大家活得不太一样罢了。
夜里经常去二十五街,会遇到挎着粉包的大姐。她彬彬有礼,问你要零钱或者一支烟。深夜的加油站,戴眼镜的亚洲人往往成为目标,遭遇这样的诚恳反而猝不及防。天气转凉,昨晚去加油,大姐已经披上白色的外套,站在小卖部门口。像一座塑像,直到走近。一开口,尊严应声落地。这让人感到难过。
十一点下班,脚底着了魔,踏进外曼公园。风声裹挟着寒意,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极高的树和漆黑的路,营造一种原始的恐怖。突然想到老范说他当年去本溪山里练胆,真是条汉子。
深夜常在停车场遇到老汤,他总是蜷在车里半梦半醒。我下班的时候他刚刚要出工。有次倒车撞翻了垃圾箱,老汤也跑出来跟我收拾残局,月光下只有一支骆驼牌被点亮。有几天老汤突然不见了,然后再出现的时候跟我说常在楼下一起抽烟的那两个年轻人进去了。我跟他一起骂了警察,并恳求他帮我打听打听去年被他们借走的那辆自行车。
深夜归来又遇到迈克,他在这个一米见方的小亭子里度过了2015年的最后一个小时和2016年的第一个小时,现在要往南面去巡逻。红塔山和骆驼牌离奇地相遇,并在路灯下支起各自的篝火,拉长了两个没有回家的影子。
如果你经常值夜班,一定遇到过小红和小梅。十点半收工,小红总坐在政治学系门口,读他们的人民日报;小梅点着一根烟,在卸货通道一言不发。楼里的工人学生换了一茬茬,只有小红和小梅一直都在。还有一个月,我们单位也要搬走。但愿他们俩一切都好,并在未来的日子里给深夜上厕所的男同志多留一点时间。
总是和楼里的工人一起在深夜下班,他们大都来自东南边的黑人区。我常常怀疑有两个霍普金斯,一个长得像明媚阳光下草地上裙摆飞扬的白人女孩,另一个则是黑夜里在楼下抽烟看报的黑人大妈。
巴尔的摩骚乱,市政府宣布宵禁,十点以后不能上街溜达,违者严惩不贷。当晚一共逮捕了七十五名因为做实验写程序熬论文深夜回家的博士生,并现场起获烤肠芝士披萨九又三分之一块。
虫声是一种比较特别的自然之声,是桀骜与温驯的结合。夏夜归来站在林前,虫声环绕有排山倒海之势,这种势头随秋渐弱,到了今天一场秋风后戛然而止。深树浅草石缝瓦砾间的歌者就此长眠,化作明年的沃土。